2007年10月18日星期四

從「星港雙城記」說起

22/5/2007

前幾天,把《明報》上兩篇關於新加坡準備對包括香港在內的八個國家地區開放半年期工作旅遊簽證的報導發給虫子看,其中有一篇是在星工作的港人感想,大致覺得星國生活無趣稅偏高.目前正在星國就業的虫子回信說,3.5%的稅也算高嗎?這裡東西不算貴,雖然今年提高2%銷售稅比較噁心,但是新加坡人就是愛抱怨,個個都有錢,還是抱怨不斷.我說,香港政府去年提出要開徵銷售稅,紛紛擾擾鬧了半年,各界抗議遊行不斷,立法會的態度也不統一,最後政府只得作罷.於是虫子又回信,感慨新加坡政府果然強勢,不過她還是覺得很滿足了,至少跟中國大陸比,星國收入高,日常開銷就收入比例而言也不離譜.我說,你從一個專制國家跑到一個準專制國家,當然覺得滿意;結果被她回信批為跑題:「人家在講錢的問題,你扯到哪裡去了?」

問題是,政體難道與「錢」無關嗎??

「錢」是用來幹甚麼的?對我們這些平頭百姓而言,當然是改善生活水平的必需品.那麼與政府何干?需知,「生活水平」的高低,不僅僅在於我們每個月手頭上有多少資金可以用來支付衣食住行,也不僅僅在於我們每個月可以往銀行裡存多少錢用作儲蓄、投資和養老保險──這兩樣東西,如果放在一個徹底的自由資本主義社會,或者早期工業社會,那麼就是全部,因為「政府」或「國家」是不會為社會成員的養老買單的,你能過上甚麼樣的生活,是百萬富翁還是食不果腹的流浪漢,全憑自己的努力和運氣.然而,如今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生來沒有萬貫身家可倚,大家不是還期待社會保障制度麼(社保、公基金、強基金、醫療保險、工傷意外保險...)?不是還排著隊等政府的平價房麼(大陸叫經濟適用房,香港叫公屋,新加坡叫組屋)??這些東西,其實都是自由資本主義所排斥的,因為它們以過低而且穩定的價格妨害了正常的價格規律和市場競爭,它們是「社會主義」,是「左」;但是同時,它們也都是後冷戰時代每一個正常社會的必需品!我們對這些名詞習以為常,只是很少去想它們跟政治體制之間的關係吧?

好,既然是必需品,那麼應該由誰來買單呢?當然不是執政黨,也不是政府,因為原則上來說,這兩個冤大頭又不是搖錢樹,甚至根本沒有生產財富的能力(國民黨的「不當黨產」,是不是讓我們聯想到甚麼類似的東西??),總而言之當局是支付不起的.那麼就只能是由「社會」來供養「社會」,羊毛出在羊身上,就是這個道理.可是每個人每個月要交多少稅來保障這個社會保障體系正常運作呢?這個問題誰說了算?政府,當然是政府,因為稅率是由政府定的,不是你我說了算的.不過回過頭想想,繳錢的人畢竟是你是我欸,憑甚麼政府說繳多少就繳多少?納稅人為甚麼沒有權利置疑政府決策??

再換一個角度,既然我繳了稅,我有沒有權利知道這些稅金被用到哪些開支上呢?當然是社會福利啦,前面不是說過了嗎,還問!欸,可是,繳出去的錢是我辛辛苦苦朝九晚五星期一到星期七,靠多勞多得賺來的喔,我按時繳稅,只是我偶爾也想看看詳細的開支情況,可以不可以呢?這個問題,在不同政體下面就有不同答案啦!據龍應台教授說,在台灣,納稅人有權隨時查閱政府的財務狀況,因為納稅人同時也是選民,我投票給你,當然有權監督你的工作.在香港就不太一樣了,政府斥資興建西九龍文娛藝術區,初衷自是豐富市民文化生活,然而詳細帳目卻咬死了不公開,你說這讓納稅人怎麼心甘情願?新加坡的情況我是不了解,在這裡就不敢妄下評論.至於大陸麼,就我個人在一家IT公司打工一年的經驗而言,公司和我談好的薪水是稅後三千五,可是當我問老闆要稅單的時候卻遭拒絕,說是從來不給員工出稅單.這還不算甚麼,好歹那白花花的三千五每個月都入袋;真正讓人氣不過的就是所謂的「三險一金」了:當時我是在北京分公司,有同事得知總部員工在拿到稅後工資的情況下公司都給上了保險,於是在一次分公司例會上向頭兒提出來,北京分公司也要給員工上保險.結果你猜那個頭兒怎麼答?「總部是總部的情況,我們各地分公司都沒有給員工上保險這一說,所以,如果在座的各位誰要是對自己的健康狀況沒有信心,那我還是奉勸她自動離職吧.」這是在北京哦,這是圈子裡也算有頭有臉的一家公司哦,這家公司還是2005年福建省「優秀企業公民行為評選」的上榜企業喔!上面那句「奉勸離職」恰好也正是2005年說的呢.至此,我看我也沒必要介紹大陸公民是否有權利查閱稅金開銷的情況了.

那麼,為甚麼虫子會覺得新加坡人愛抱怨,而她個人卻已經很滿足了呢?除了兩邊社會福利的對比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並不是新加坡人啊!!在香港,不久前曾有過這麼一件事:政府擬開通部分大陸貨運車司機在香港從事部分物流業務,以配合今年7月就要正式通車的落馬洲高速公路橋.此消息一出,本港物流業者譁然,大批貨車司機在車頭扎起紅絲帶並集體罷工抵制引入大陸司機,因為此舉必然衝擊本港業界的收入水準.這不是抱怨麼?香港貨車司機的薪水本來不是已經比大陸司機高很多了麼,為甚麼他們還要抵制?因為他們是香港市民啊,別人跑到自己家裡來搶飯吃,當然會抗議.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新加坡人身上.為甚麼他們收入已經很高了,還要抱怨??因為政府不斷引進外國人,而且還以非常優厚的條件引進那些高學歷高資歷的外國人,這當然對國家經濟發展有利,可是對於大部分新加坡人來說,國家經濟發展見效慢,而自己的薪水受到外國人衝擊卻立竿見影啊!心理學和組織行為學上都早有證明:一個人是否對現狀感到滿意,最關鍵不在於絕對比值,而在於相對比值──這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說到這裡,或許各位看官也要批我跑題了:前面在談政體,這會兒怎麼又扯到外來工的問題上來?不矛盾.新加坡政府為甚麼要到處挖角?因為他們意識到本國人口的短缺,因此而為之.可是他們的決策是不是獲得了大多數國民的支持呢?我們不得而知,因為新加坡不像香港,反對的聲音沒有那麼容易就讓大家聽見的.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萬一政府做錯了決策,整個社會是得不到預警的,就像中國的文化大革命,1966年的時候,有人敢說半個不字而能全身而退麼?後果怎麼樣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反對的聲音對一個執政當局來說,雖然比較麻煩,但往往正是能起到警鐘的作用.當然,一個健康運作的政府也不會完全跟著反對派走,譬如剛剛落幕的法國總統大選.眾所週知,法國是一個社會保障相當健全,以至於「健全」得有點過分的國家.這是因為法國自大革命始,歷來有著左傾的政治與社會思潮,也就是整個社會包括政府,都將國民福利擺在第一優先的位置來考慮.這麼多年的「社會主義」執政之後,國民福利的確在全球稱雄了,隨之而來的社會問題也不少.君不見,巴黎街頭有多少第二代阿拉伯裔的年輕人在遊手好閒,那都是因為他們的父輩享受著優厚的社會養老年金,這些年輕人即使甚麼都不做,他們的父母生活無懮,他們自己最壞也有一筆最低生活保障,實在不行「啃老」也能生存.現在薩爾科齊上台了,這個大右派,競選時就信誓旦旦要改革現有的過度福利保障政策,以阻止法國經濟的進一步滑坡.他的自由資本主義傾向沒有在法國社會積起反對嗎?當然有!他要減稅沒錯,可是同時他也要降低社保福利欸,那些正享受著各種福利而又不想工作的既得利益者怎會樂意?可是他還是當選了,因為法國社會受夠了社會福利的沉重負擔以及經濟的持續衰退──這就是民主政體的好處:公民是可以選擇的,就算選錯了,下一次反正還可以通過正常的選舉途徑改回來.然而,如果新加坡的人民行動黨錯了呢??恩,好在新加坡也還有民主選舉,如果執政當真的大錯特錯了,新加坡人還有機會修正.那麼,如果曾蔭權錯了呢?哦,他才剛剛正式上台,我們不說他;那就說說董建華吧:2003年的「二十三條立法」搞得滿城風雨,「七一」當天五十萬人上街遊行抗議,最後怎麼樣?董爺就算一路有「阿爺」撐腰,這一次也扛不住了於是因「腳痛」請辭療養去也.大陸呢?教改,房改,醫改...學費,房價,醫療費...三座大山天塌也似的接連壓將下來,而人民還是不能把那個亂搞的政府換掉!!虫子啊,真是幸而我們已在「體制外」打工呢!所以說,你是中國人,在新加坡打工,拿著星國政府的優待,搶著星國公民的飯碗,當然滋潤──可是你日日聽到的那些抱怨,卻正是那個社會的公民,局內人,選民,正常的反應啊!

來,最後讓我「不離本行」一下.海外華人新移民對客居國的認同,正因其公民身分的轉變而變化:入籍的,享有完全公民權的,就傾向於爭取客居國的公民權,譬如法國的阿裔移民;而未入籍,則傾向於爭取更加寬鬆的移民條款,並無視自身對客居國原有公民造成的損失,譬如美國的拉美裔非法移民;另外,一部分入籍移民也因自身利益牽扯,向非法移民的訴求伸出援手(即以選票要脅政府),如拉美裔已入美國籍的移民大力聲援其非法移民親友.
這篇文字拉拉雜雜說了三千多字,不過主題並不集中,前頭死命論證政體與居民生活水平的關係,最後居然又給我扯到身分認同...姑且算做自己的思考紀錄罷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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