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17日星期四

你乘飞机还是火车?

(写于4月6日)

复活节假期,跟老爸一起去了趟婺源。因为是短途,所以压根就没打算买机票。去的时候顺利买到了福州到景德镇的卧铺票,悠闲地看了三天油菜花,最后回程却遭遇卧铺票源紧张,只买到没有座位号的车票,一路硬座回去。然而这趟归途中的体验和感触,却把城市中产阶级与乡村农民工的生活境遇落差鲜明地摊到我面前,让我激零零地打了个冷战。


景德镇火车站,候车室。不大宽敞的空间里,一二百号人,在检票口挤作一团。周遭每十个人里起码有两个在吸烟,辛辣的烟雾在人群中袅袅飘散,弥漫在身体与身体的夹缝里,逐渐上升到人群上空,在通风不佳的空旷的室内上部,凝结成一片灰蒙蒙的尘埃。昏昏的灯光,就虚弱地穿过那层灰,稀疏地落在这些既焦躁又耐心的旅客肩头上。许多人都保持着随时往前推挤的姿势,安静地站着,不时伸长脖子向铁栏内侧探看,或是漫无目的地左顾右盼。

列车上。车长补票点的围栏上,肩推肘扛地趴了一堆人,用奇怪的姿势坚守着各自的一小方空间。每个人都伸出一只或两只手臂,捏着车票和钞票的手,垂到空荡荡的围栏里,身体却在围栏外边暗暗较劲,顺着车厢颠簸的势,每一下都试图从别人那里抢多一分一寸的有利位置。脖子也都是伸长的,远远眺望着卧铺车厢的方向,等着补到卧铺票的一点儿渺茫希望。

站在这些人当中,我强压着胸口闷得发胀的厌恶——讨厌吸浓浊的二手烟、讨厌不排队只懂推撞的粗鲁、讨厌陌生人的身体透过衣料传递过来的体温、讨厌那些表情僵硬眼神呆滞的保安、乘务员和车长……面对乘火车的这一切混乱与无序,我恨恨地想,下次再也不在江西买火车票了;老爹则开始反省自己的决策失误,直说这次还是该开车出来玩的。

可是,当火车驶进深夜,邻座的民工夫妻终于没能等到卧铺,好在硬座车厢还宽敞,年轻孕妇便枕在丈夫腿上沉沉睡去。而我,却因为长期上网到凌晨而此时刚刚进入思维活跃时段。习惯了候机室的宽敞有序和清爽空气,我几乎忘了这个国家还有着这样污浊混乱的生活方式——或者说,生活的这一面距离我太遥远,以致于新闻播报的文字和画面,对我来说都已经退化为一种符号,代表着一个没有质感的概念——社会底层。春节里看到大学女生被挤下铁轨惨死的新闻,现在回想自己当时的感慨,忽然就觉得那是怎样的轻飘飘的同情——这种命运有些衣食无忧的人可以选择避免,而另外那些手头拮据的人呢?

回顾我的成长过程,似乎周围总是家境优渥的同学要多些,真正买不起飞机票的,实在还是少数。正是这样的一个“圈子”,把我的直接和间接经验都圈在了城市,圈在了中产阶级的中国。上周的一次课上,老师和大家谈起公民教育,说,我们的中学和小学,就应当要让学生们真正知道他们所在的这个社会是怎么个样子,让七岁的孩子会认真与父母讨论贫富差距,让十二岁的孩子会主动把周末时间安排去做义工。这席话,又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给我说过的故事:他的妹妹一家很早就移民加拿大,有一次他带着他的小侄儿去马来半岛东海岸的某个小岛玩,那孩子竟然因为便便之后没有设备能够马上冲洗屁屁而十分不满。后来,他对他妹妹说,你们既然每年夏天都要带孩子们去度假,为什么每年总是去古巴?为什么不带他们多去度假村以外的地方走走看看,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理所当然地拥有他们在加拿大享受的那一切舒适与便利?

从景德镇回福州的那趟火车,逼着我承认,我其实并不比那个在加拿大长大的孩子强多少。

4 則留言:

无心 說...

反省之后呢?我们能做什么?

如果从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出发,哪一层的人可以帮助其它层的人?怎么帮助?
我想依靠个人的力量是做不了什么事情的,答案应该在你的专业里面。

匿名 說...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现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社会底层群体的贫穷造就了他们的无知,而这种素至上的差异进一步加深了不同阶层之间的隔膜。
我在看《盲山》的评论时读到一句话,非常震撼。
“片中每一个阻止她逃跑的村民,都长着一张罗中立《父亲》的脸。”

我那年坐硬座车从云南到武汉,旁边的小孩直接就尿在火车车厢里,紧挨着他,有人在吃泡面。

面对这种情况,我不知道应该同情或者无奈。

鲲鹏徒行,坦然无惧 說...

我在太原念大学,我家在湖北的一个小镇上,我父亲是初中老师。说实话,读了你的文章,我心里很复杂,我该怎么表述我内心的感情呢?因为我长这么大只做过一次硬卧,上学从来都是硬座或者站座。我父亲每个月的工资不足1300元,母亲在家里种着几亩薄地,我还有个妹妹在自考。即便这样,我在学校申请不到贷款,得不到国家贫困助学金,只能得几百块钱的奖学金,诚然我不是最优秀的,可是我绝对比那些靠关系拿助学金的所谓“贫困生”优秀和贫困。在学校里我都感受不到所谓的公平,更妄论社会?大陆的现状只有我们这些社会底层的人才能深切感受到,我想的是能吃饱该多好,我不能奢求吃好,物价飞涨,我的生活费给家里的压力非常大。
我不是抱怨什么,我从来不喜欢指责谁。可是我知道自己的唯一出路是要拼命脱离这个阶层,并且只能指望自己。

Unknown 說...

我想在这些问题上,少谈些形而上,什么理论,什么主义。那是社会学家,政治家讨论的。
我们只需要对于处境不如自己的人,多些理解,多些关心。力所能及的多做些善事。
这样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