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5日星期三

草泥马与转型正义

在台湾,当人们提到国会里的撕打,民进党常常就会祭出“转型正义”这个词,用以彰显国民党政权的不公不义,和民进党自身的悲壮和勇猛。诚然,在党外时期,面对僵腐的政治氛围,无论是议会还是街头的冲撞,都可以解读为对体制的反抗。然而我们现在看到的,却是在台湾早已实现民主并引以为豪的情况下,国会中的混乱场面依然层出不穷。人身攻击、推打揪斗,甚至有议员撕毁提案塞进嘴里……议长却总是一团和气,不肯得罪人,不肯履行维持议会正常进行的职责。而公众似乎也对这乱象习以为常,并没有多加谴责。无怪整个华文世界都拿台湾的政治新闻当娱乐新闻看,这何其不是台湾人的悲哀?

视角转回大陆。“草泥马”这只神兽自2009年1月以来撒蹄狂奔,所到之处总能引起人们会心的一笑加上憎恶的腹诽(注:这里的腹诽可不是针对“圣·草泥马”神兽哦~)。没法子,我们的主子草木皆兵,我们这些草民便只好道路以目。“草泥马”、“马勒戈壁”、“卧槽泥马”……这些红果果的秽语,我想问问有多少八零后和我一样,看得很乐呵,写得很来劲,但是想想这笑话还是不要跟爹妈提,省得招惹一顿说教。

与台湾的情况不同,我们面对的不是陪着笑脸的警察,而是嚣张跋扈的城管;我们面对的不是走进菜市场拉票的候选人,而是鼻孔朝天的“领导”;我们没有泼辣的媒体,我们有的只是媒体的自我审查!我们说话要小心,虽然还不至于像四十年前那样,说错一句话没准连命都赔上,可我们还是要小心,要召唤“草泥马”和“法克鱿”才能表达不满,否则就会有人拿小教鞭戳着你,说:“说你呢,严肃点,这儿反低俗呢!”

一只草泥马,囧囧的羊驼脸,道尽多少不屑和嘲讽。中文谐音异字的特性,又让这只神兽左闪右避地穿过了文字筛查。尽管这是说出口来搞不好会被老妈念叨三天的脏话,在现下的情境里,却怎么看怎么解气。而草泥马的迅速飙红,似乎却也在消解着人们对于“该不该骂脏话”的道德约束。私下朋友闲聊的时候带一两句“我X”、“傻X”似乎不算过分,老实说,我们不也是一路这么讲话的么?谁敢说他从来没讲过脏话,估计会被鄙视。可是脏话毕竟是脏话,这个社会也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范,并不是在任何场合都可以草泥马草泥马地讲话的。而我们的网络跟风似乎又有极端化的迹象,当草泥马走红,是不是以后我们就不可以拿原先“不能随便说粗口”的道德标准来约束自己,约束别人?极端化很可怕,极端信仰唯物主义和马列主义的红卫兵,是可以捣毁一切寺庙教堂、撕毁一切子曰诗云的。

希望草泥马这匹马只是“白驹过隙”,让“雷雷”和“萌萌”的羊驼公仔形象定格,让“粗口诗”不会因为“反低俗”而变得政治正确。

权力的手,可以伸多长?

权力的手,可以伸多长?
————一年后的反思


一年前,豆瓣的南周小组有过一次关于小组管理方式的激烈辩论,争议焦点之一,是应不应该严格删除骂人的帖子。那时候的豆瓣还是一个自由的地方,豆瓣管理员尽量不介入小组事务,因此删不删帖基本上是小组管理员说了算。那么,就有网友认为,讨论过程里时常会有人控制不住情绪,脏字连篇,那样不仅影响讨论,而且也是对被骂者的伤害,因此小组管理员应当予以删除。争议的另一个焦点,则是政治敏感帖是否应当控制,否则将惊动网络警察,继而惊动豆瓣管理员,危害南周组生存。铁腕派坚决认为小组管理员负有引导讨论、维护讨论氛围和确保小组生存的责任,因此如果不删帖就是不作为。

在那次辩论中,“北方周末”小组愤而成立,一个铁腕管理的高质量政治脱敏讨论组,宗旨是抵制南周组的混乱和水化。而南周组呢?很不幸,因为管理员的“不作为”导致政治敏感帖和谩骂帖随着组员人数破万而激增。紧接着豆瓣管理员出动了,禁言七天、禁言十四天、禁言二十一天、禁言二十八天、禁言三十五天、禁言四十二天……解散。这就是南周组的2008,听起来多么悲情。乍看来,南周的管理员错了,删帖是必要的。

可是时间很快进入2009,随着“反低俗”一声令下,大规模的删组封人开始了——谁让今年是60/20之年呢?反低俗只是个旗号罢了。不受约束的权力在它认为必要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介入了你我的生活,删了你的帖子,封禁了你的帐号,解散了你的讨论组,勒令网站整改,屏蔽了你的博客……自中国有互联网以来,这大约是最大规模的一次整肃吧?自你我上网以来,这大约也是我们最强烈地感受到“遭受权力迫害”的经验吧?以前只是不能直言政治,那影响的毕竟只是少数人;如今连CAO NI MA都不能说了,这打击面可不小!于是,面对发表帖子的后台预先审查,草泥马应运而生。

去年南周小组该不该删帖的讨论,放在今年的肃杀气氛之下,似乎像是一个预兆。去年咬牙切齿地指着我的鼻子说我“脱离现实”、“理想主义”的那些人,不晓得今年怎么面对自己的帐号被永久封禁这一残酷现实?手握权力者,理应慎重使用权力,在权力不受约束的情况下,更不能根据模糊的标准来随意使用权力,哪怕你觉得自己的用意多么良善,你也要考虑到“被权力管治者”的感受。当然,最好是能够通过体制来实现对权力的制约。我不否认北周组一度有过高质量的讨论,但是,当你赞同威权管治并运用这种威权思路来“管理”别人的时候,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控诉他者对你的粗暴对待?所以说,这是原则的分歧,不是一味迁就现实就能够解决的问题。

2009年3月5日星期四

为稻粱谋·之六:指尖上的世界

为稻粱谋

(六)指尖上的世界

居港三年有余,一众老友散落天涯。

零八年底,珺说,元旦回福州摆酒,你来当伴娘吧。于是推开一切行程,请假回家。喜宴之前,在化妆间里看着化妆师在珺的脸上点染粉黛,又将长发盘起,精巧地别上白纱。项链的水晶坠子们错落地散在她的锁骨上,折射出七彩光泽,映在新郎满是笑意的眼底。这时候想起我几年前一通蛮不讲理的电话,在深夜十一点半时跟珺说,我突然决定去新加坡玩,刚刚买了机票,明晚住你家啊。她竟然只是照例骂了一句,接下来就说,钥匙放在门口脚垫底下,到了自己开门进去。事后我也觉得自己过分,但是,珺却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我敢于这样无礼打扰的朋友。珺化妆完毕,嚷嚷着要跟我合影,相片上笑得像个小太妹——很好,这才是那个张口闭口管我叫“猪”的家伙。初中的时候一起读一本散文,看作者说起她的朋友,就有那么多妙趣横生的雅致典故,我们曾经瞅着对方大声感慨道:怎么我就只认识了你这么个恶搞的家伙?多年后看来,只是那时我们所能回味的事情还不够多罢了。

从珺的喜宴回到香港,韩的留言在msn上等我。年前到香港,从温哥华飞,早上九点到,春节跟你一起回福州。从机场把她接到我租的屋子里,这厮竟然不用倒时差,比我还精神。炸鸡翼鱼面、中上环、维园年宵花市……一路觅食血拼到夜里十点半,她才终于打了第一个呵欠,说,我们不去兰桂坊了吧?第二天的行程重点有二,一是我们合买给珺的结婚礼物——一套五十五本正版《犬夜叉》;二是陪韩逛珠宝店看对戒,明年她回来结婚的时候要用到。十四年前,韩转学到我们班,不久和珺做了同桌,我就数不出那时哪一天我们仨没有打闹在一起的。高中的时候,韩又转学去了另一个城市,可是联络却没有断过。先是写信,后来写email,再后来,她失恋的时候我挂在msn上陪她说话,我失恋的时候她也挂在msn上陪我说话,唯一让我们感觉到距离的,只有那黑白颠倒的时差而已。从香港回福州那天,她哀怨地看着我说,想吃烤鳗鱼,在加拿大都没什么机会吃。好吧,我去超市买了两条烤鳗鱼,切成块放进锅里热了,再蒸三条甜玉米,煮两粒鸡蛋,装进饭盒带上长途巴士。我们猫着腰坐在低矮的下铺,像两只老鼠一样嘻嘻哈哈地吃掉好几盒食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那个我俩初识的城市。

今天下午,又子忽然在豆瓣上出现,问,从泰姬陵和卡久拉霍买的明信片,给你寄去哪个地址?然后我们就开始询问对方的近况。她说,下周要办结婚两周年的聚会,现在还一点准备都没做,一副很发愁又有恃无恐的样子。我看了那句话很是吃惊:这厮竟然已经嫁去印度两年了?How time flies! 虽是高我一届的师姐,但在大学的社团里,却算是和我最聊得来的朋友。那时办社刊出海报,她是主力稿源;排演cosplay舞台剧,她是编剧、导演兼演员;周末例会之后的腐败聚餐,她也是必到而且必然最能搞笑的人物。毕业没几年,她突然宣布要结婚,而且是嫁去印度,着实让所有人都震惊了一把。只是没有想到这事转眼就过了两年,想必等我有机会去印度旅行的时候,就会有个把精致的中印混血娃娃管我叫干妈了。

又子曾经说,当年比着考托考G的人们,如今赛着结婚生子。经历了高考之后的流散,还有大学毕业之后的抉择,我们各自在不同的城市里雕琢或涂写着自己的未来。那些未来看似相隔遥远,却又随时可以互相探访。因为学位论文的缘故,三年来我蜗居在这边陲岛屿上,不断地为“全球化”、“跨国主义”等理论所摧残。而跨国旅行和国际通讯所提供的便利,正是全球化得以实现的两个重要前提。我那些散落天涯而又只消敲敲键盘就能联络的闺密们啊,我们,其实都生活在对方的指尖上呢!

To be continued...

“为稻粱谋”系列:

(一)引子:你是学什么的?

(二)我真的不是蛇头,真的……

(三)也是历史,也是移民

(四)十七岁的阿草

(五)漠然乡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