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后街被毁了,三坊七巷也被毁了。
全是新的。都是假的。
在福州城的市中心,有一条南后街。它的北端是一座宅子,小巧文静婉约,曾有一位闺名意映的少妇在屋里展开一幅血书的绢子,那是丈夫写来的绝笔;又曾经有一位唤作琬莹的谢家姑娘,在那屋檐下蹦蹦跳跳地度过她的童年。那座宅子,曾经分别是林觉民和冰心的故居。1997年的某天,我和父亲在散步的时候偶然转进那个院落,从此它就成了我脑海里对于福州民居最鲜明和温暖的印记。
南后街,在我初中学画的时候每天必骑车经过的路线上,我和路雯叫它“花圈街”。那里浓荫覆盖着并不宽阔的街道,两边开满春联铺子、书画裱糊坊、灯笼店、花灯店、殡仪代理店以及扎着大朵大朵白纸花的花圈店。深色的门脸儿朝街,红红绿绿的纸艺作品从纵深的店面里挤出来——竹篾挑着粉红精致的莲花灯、竹棒顶着通红透亮的大刀灯、拖在地上四个轱辘跟着跑的雪白绵羊灯,还有红黄绿的风车轮子在哗啦啦地转;而隔壁家可能就挂着“寿衣棺材”的招牌,门口戳几只扎好的巨大花圈,屋檐上还吊个“奠”字的油纸竹骨灯笼;街对面,则有长胡须的老先生润了笔墨,坐在柜台里慢慢写着红底泥金的春联。我们在傍晚放学后背着画板吹着口哨从那条小街上呼啸而过,一路打打闹闹地冲向画室。
正是以我们呼啸而过的那条南后街为轴,传说中的“三坊七巷”呈“非”字形铺开,高墙深院,粉壁黛瓦。这是自唐以降的“坊巷”格局,残存到现代,依然承载着宅院里居民的生机,古朴地躺在榕树荫下。2007年春节,我还带着表妹顺着南后街逛过一遍三坊七巷,尽管建筑的维护不佳,但那活泼泼的热闹滋味却仍与十多年前我背着画板经过时的记忆没有太大出入。
今天,我眼前是一片白墙,新刷的,是毫无生气的那种惨白,衬着同样崭新而没有生气的瓦片、木门和雕花屋檐。道路拓宽了,大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精心打造的木质长廊,和两侧簇新而规整的店面。迎头一片大红招牌,黄灿灿地印了五个大字:“商铺认购中”。这就是“新”南后街,是传说中的“三坊七巷保护工程”的辉煌成就。
钻进小巷,在距离南后街最远的地方,还能看到些许残留的(或是尚未来得及打扫干净的)老巷韵味。在那里,巷弄是狭窄潮湿的。高墙夹道,墙面必不会光滑平整如镜,很可能已略显凹凸变形。墙面上有苔,墙头上长草,毛茸茸的狗尾在风里摇晃,傍着一棵扎根在墙头裂缝里、挣扎着长成的小榕树,幼细的枝头依然缀满绿叶,褐色的气根垂下来,微微拂动……这些任君采撷皆能入画的盎然生趣,不仅仅是画,还是多少人的梦里故乡?而那条“新”南后街不是我的南后街,我的,已经死了。
有老人家被子女儿孙扶来看这新景点。然而白墙太刺眼,新刨出来的木料散发着微微呛人的气味,我看到老人家皱着眼睛鼻子,对着那浅青色花岗石新牌坊上的金字,仔细端详了许久,终于不太确定地说:“哦……原来这里就是塔巷啊?”
走在文儒坊里,见到一对老夫妻。老先生须发尽落,颤巍巍地扶着拐杖一步一歇,认真地辨认着每一栋宅院。我上前和他聊了几句:
“您以前就住这里吗?”
“是啊,我住在前面的大光里。”
“什么时候搬走的啊?”
“一年多以前……不搬走不行啊,唉。”
“那您家在这里住多久了啊?”
“上百年啊!上百年……”
“外面那条新修的南后街您看到没有?都改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啊……”
“咳……我管它改成什么样?它改得好不好都跟我没关系,反正好坏我们都没份!赶我们搬走啊……我就是来看看旧居的,看看旧居,看一看……”
那些新建筑不能说不好看,显然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来修的,从木门雕花和砖墙垒砌的精雕细作上能看出来。可是那精美的木门上挂着大饭店和风味小吃的招牌——我的纸灯笼哪里去了??这辉煌耀眼的新政绩,真能取代古老的城市生态,真的值得用一座城的记忆去换取么?
(注1:我曾经给我的南后街拍过最后几张相片,在2007年的春节。但是那些相片贴在我的msn space上,目前该网站被盾,我自己在大陆也没法看,所以待我回到香港再补上我的南后街的遗照。从此它只能在我的电脑和记忆里音容宛在……)
(注2:等我回去香港,会再补充几张越南小镇会安的相片。同样是老旧建筑,同样地处潮湿气候,但那是早在几十上百年前就被日侨以及法国殖民政府严格依原貌保存的一处古迹,人们照样生活在老房子里,在里面吃喝拉撒睡外加开门做生意,并没有先把如画的美景拆作废墟,再来站在废墟上叫卖观光纪念品!)
家里电脑不好用,blogspot没法传图,回香港一起补上
图文版见此:http://www.douban.com/note/25822939/
2009年1月29日星期四
谁的城?
作者: Jean 於 上午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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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則留言:
当时我就剩三个字,影视城
再来三个只能是操他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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